01
「如果你願意把這裡當作家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在風雪蔽日的北國出生成長,被迫搭上不熟識親戚搭指揮的奴販馬車,為了醜惡的目的來到獸族領域的阿爾伯特,
即使在荒漠烈日照耀下依然覺得無比寒冷的他,
在那個時候,聽見了那人說出的那句話。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觸摸到了陽光。
「這是奧立維亞王立軍官院校的簡章。你的入學考成績很優秀,入學許可幾乎是確定可以拿到了。在等待期間多讀點波爾森的文學名著,學一下當地口音如何?」
微胖的中年商人,帶著一些文件、一些書造訪了作為阿爾伯特工作場所的圖書館。
他是與荒灰之鷲關係相當好的商人,也是在他求學期間將要扮演他「父親」的人。
畢竟出生於哈爾薩恩,滯留於獸族領地相當於遊民的他,想要進入波爾森聯邦最有名的學校之一,不用點手段是不行的。
至於他說的「等待期間」,則是「等待姓種分化」的期間。
「任何姓種都能入學嗎?」阿爾伯特不經有些擔憂。
哈爾薩恩的階級制度相當嚴謹。就算是貴族,若分化為Omega,如何當個相夫教子的好賢內助將會是他們所能受到的唯一教育。
軍校這種「學習如何成為領導者」的場所不會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嗯…雖然手續會變得比較麻煩,不過Omega也是能入學的。有些貴族會覺得讓他們的伴侶得到一些學歷,對安插他們到特定職位上會比較有利。」
並非真正給Omega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單單只是掌控社會的Alpha們給自己行的方便。
但這對阿爾伯特來說無關緊要。他沒有打算待在波爾森,他所希望服侍的也不是波爾森的王公貴族們。
他想回報那個人的恩情,希望那個人帶著一如往常的燦爛笑容稱讚他「做的好」。
「我知道了,感謝您的幫忙,喬森先生。」
「哪裡。我下個月會再來,有什麼希望我帶的東西嗎?」
「您上次帶來關於波爾森聯邦歷史的書籍我已經看完了,不過對他們的宮廷禮儀與文化還不是很理解,尤其是南部的郡縣不知為何介紹的相當簡略。可否幫我推薦一些相關的書籍呢?
還有一些跟數學與天文有關的書,獸族領域內這類的知識來源實在太缺乏了。」
「已經看完了!?你這孩子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中年商人驚呼。他帶來的可是一大疊厚重的磚頭書。而阿爾伯特居然還能說出見解,肯定不是隨便翻翻就算了。
「聽著阿爾伯特,雖然這樣對亞力團長不太好意思,不過…就算他是幫你付學費的人,你也沒必要真的一輩子待在傭兵團裡,懂我的意思吧?
趁去波爾森的機會多認識一些人,一定會有賞識你願意幫你還債的…」
「謝謝你,喬森先生,我會考慮的。」
阿爾伯特帶著禮貌性的笑容回答。
這類建議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了,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這裡是他的家,他並不打算去任何地方。
「阿爾,幫我把這些送去給塔達羅帕。」
帶著細框眼鏡的雄性獅族半獸將一疊寫好的文件交給阿爾伯特。
他是圖書管理員埃西加,在「荒鷲」的成員中年紀算是靠前的長者,同時也是被阿爾伯特視為導師的人。
除了難以想像的深厚古文造詣、與對獸族民俗文化的淵博知識外,能用長著堅硬黑色肉球的巨大爪子寫出秀麗文字的技能也讓阿爾伯特欽佩不已。
雖然他是圖書館裡員,而這個巨大房間的名稱叫做圖書館,但這裡存放的淨是些從這個遺跡挖出,用晦澀難懂的古代文字寫成,足以拿去博物館展示的古書。
就算最近增加了一些商人帶來的近代書籍,出入這座被荒灰之鷲當作據點的遺跡的人,淨是些目不識丁的傭兵或亡命之徒,這個房間幾乎從未發揮過借書的作用。
而他這位圖書館裡員平日的業務自然不是書籍的租借,而是興趣使然的古文書修繕翻譯,以及身為稀有知識份子所能做的,傭兵團的會計與文書類工作。
阿爾來了之後,埃西加很快就發覺憑這孩子的才智做些抄抄寫寫的文書工作都嫌浪費,開始教他閱讀古文書。
不過像遞資料跑腿種事,還是交給年輕人去做吧。
「好。」
雖然對於一個人走在滿是獸族的建築中還是有點害怕,但對於是老師又是長官的命令,阿爾不會有第二句話。
這座被當作據點的遺蹟建築相當巨大,但以開發作為生活區域的地方其實不多。阿爾伯特來沒幾天就記住了從哪裡開始是未探勘的危險區域最好不要去,而記住主要團員的房間則是再過兩天。
他現在要去送資料的對象是塔達羅帕,荒灰之鷲創團員老之一,是個老練的塔塔伊克族戰士。這個地區不管是不是「荒鷲」的團員,都得敬他的名字三分。
至於為何不是他,而是年輕又沒有部落背景的亞力當上團長,就不是他能探知的事情了。
對阿爾伯特來說,塔達羅帕是個沉默又另人生畏的長輩,但塔塔伊克族好歹是人類,這已經讓他感到自在不少。
但今天的「鷲巢」似乎有點不一樣,在氣味方面。
雖然獸族的體味本就比人類重,但這裡有來自天山的河流經過,水資源算是豐富,衛生條件還過得去。
遺跡本身的構造又有利空氣流通,就算住了許多人也不會感到空氣特別不好。
所以阿爾伯特從未注意關於味道方面的事情,但今天整棟建築似乎瀰漫某種氣味,還是由不同的多股氣味混雜而成。這氣味不只刺激他的鼻腔,還讓他整個人莫名的不太自在。
據說性別分化後,會對不同姓種所散發出帶有「訊息素」的氣味特別敏感,難道自己終於出現分化的徵兆了嗎?
一週前才有獸族的巫醫替他看過,下次能不能請團長找個學習現代醫術的人類醫生呢?他實在不想再被嗅來嗅去,還被舔了滿臉口水…
「唉呀,真的有耶,我沒聞錯!」
「可惜,是個瘦巴巴的人類。生不了幾個孩子吧?」
輕浮的聲音從後方的轉角處傳來。
兩個戰士打扮的狼族半獸丈著足有阿爾伯特兩倍的身高,居高臨下打量著他。
彷彿盯著美食的眼神和微微上揚的嘴角,讓阿爾伯特的背脊感到一陣涼意。
「請問…有什麼事嗎?」
阿爾伯特掩飾顫抖的聲音,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足夠有禮貌。
他害怕獸族。
不只是因為人類對獸族根深蒂固的偏見,更多是源自於他之所以在這裡的理由。
他是獸族恨之入骨的,哈爾薩恩奴販的孩子。
他的親戚捕捉獸族打算回國販賣,被團長帶隊攔截。
所有的人都被殺了,他能活下來只是因為幸運。
雖然團長告訴他可以將這裡稱之為家,但他並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可以馬上融入群體。
這裡的人,尤其是獸族,完全有排斥他的理由。
「你是誰的孩子?」
毛色偏灰的狼族戰士問。
在這裡待久了,阿爾伯特多少明白一些獸族的規矩。這句話是在問阿爾所屬的部族,換言之就是「你是誰罩的?」
如果在外面,阿爾伯特會回答「荒鷲」。雖然只是個雜工,但團長好歹承認他是荒灰之鷲的一員。
但這裡是鷲巢,相當於「荒鷲」成員的宿舍。這麼一來狼族戰士所問的就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是…埃西加老師的學生。」
他未成年,並被指派在埃西加底下做事,埃西加就相當於他的監護人。
「什麼啊,那個懦弱的老頭居然撿了人類回來?還真像他會幹的事!」
「不,這孩子該不會是團長撿回來的那個吧?明明同伴都被咱們殺光了還賴著不想走的怪小孩。」
「經你這麼一說…等等,這小子該不會就給埃西加了吧?就算是這麼瘦的人類小鬼,給那沒功績的老頭也太浪費了!」
「不可能不可能,那老頭頂多給這小子當保父,那隻只拿得動羽毛的病獅子,就算讓他用也用不動吧!」
語畢,兩位狼族戰士發出了朝弄的笑聲。
阿爾伯特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的老師被嘲笑了」這點是不會錯的。
獸族崇尚強者,四肢健全者理所當然應該要當戰士,關在房裡研究文卷與秘術是祭司血統的人才能擁有的特權。
而埃西加不想當戰士,研究學問才是他畢生所嚮往的。
就算團長理解他的願望,給了他文職,並不代表團裡的獸族成員就會尊重他。
阿爾伯特也是。
理解獸族的價值觀,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他所尊敬的對象被嘲弄。
「很抱歉…但是…請你們不要嘲笑埃西加老師。」
「嗯?」
「老師在做的事,無論對『荒鷲』還是對人類與獸族都很重要。你們可以不去理解,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認真完成被交付的工作,沒有要被嘲笑的理由!」
「啊?」
「你說什麼?」
會被揍。
不悅的低吼聲嚇得阿爾伯特全身顫抖。
但他依然兩眼直視著和他說話的狼人戰士,這也是獸族的規矩。如果他連這點都做不到,就是個連活著的資格都沒有的懦夫。
團規明文禁止傭兵們引發暴力事件,但「教訓後輩」大概不會被算在內。
但他們就算再憤怒也不至於對自己下重手,阿爾伯特對於那個人建立的團體紀律有這種程度的信心。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遠比暴力還讓阿爾伯特不知所措。
「你這小鬼什麼態度?」
灰毛的戰士粗暴的捏起阿爾伯特的臉,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往上提起。
「我就替你未來的主子教你,什麼才是和精英說話的態度!」
灰毛的戰士吼叫著,同時,一股強烈的氣味向阿爾伯特襲來。
這股氣味指的並非體味,而是某種夾帶著兇暴氛圍,刺痛著阿爾伯特的皮膚乃至血管甚至深入骨髓的奇妙氣味。
戰士鬆手,阿爾伯特雙腳一軟跪倒在地,手中的資料四處散落。
他雙手伏地,低下頭,再也不敢抬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更深層的,自原始的血脈中發揮出來的本能。
我沒有在眼前之人站立的餘地。
我應當服從。
但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怎麼了?」
伴隨著開門聲,另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接踵而來的是另一股氣味。
同樣莊嚴,同樣不容質疑,但卻比灰毛戰士所發出來的溫厚許多。
這股氣味驅趕了灰毛戰士所發出的。被較為溫暖的氣氛所包圍,阿爾伯特終於不再顫抖,挪動僵硬的肩膀想要看清來人是誰——即使他依然不敢把頭抬高。
他看見了一雙膚色黝黑,沒有穿鞋的雙腳。
強健的雙足穿著繡了塔塔伊克族紋飾的綁腿。
對了,他是來送資料給塔達羅帕的。
而這裡,正是塔達羅帕的房門前。
「塔…塔達羅帕大人…」
「欺負小孩子是精英做的事嗎?」
塔達羅帕的聲音並不憤怒,卻帶著無法抵抗的威嚴感。
「我只是…跟他鬧著玩…」
「非常抱歉!是我們太幼稚了!」
「咦…」
「在下告辭!」
灰毛戰士似乎還想辯解什麼,但旁邊毛色偏藍的同伴大聲鞠躬道歉,硬是把他拖走。
「你幹什…」
「笨蛋!塔塔伊克族最討厭有人欺負…」
「啊……」
狼族戰士的聲音逐漸遠去。
老練的戰士將還沒完全回神的阿爾伯特扶起。
「好了,別怕,把頭抬起來吧。」
至此,阿爾伯特才終於覺得自己得到了抬頭的許可,望向塔達羅帕紅棕色的眼珠。
「你是…阿爾伯特對吧?」
帶有厚繭的大手輕拍阿爾伯特的頭,似乎是想安撫他。阿爾伯特也確實安心了不少。
塔達羅帕總是站在團長身後。若要他形容的話,就是岩山般的後盾,是個只要出現在那就能造成強烈存在感的男人。
而現在這個岩石般的男人,對阿爾終於清醒的臉皺了皺眉頭,左右打量,甚至嗅了一下。
「那個…我是……」找回說話能力的阿爾伯特想起了他的任務,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塔達羅帕用聽起來有些急迫的嗓音對著房門喊;
「塔達莉!去找摩雷達大人,說我們等會會過去。塔達克!去找團長,要他去魔雷達大人那!」
「喔!」
「………」
兩個孩子從門內跑出來,對於父親的命令沒有任何遲疑,刮風似的瞬間就跑了個沒影。
阿爾伯特認得他們,這兩個孩子曾偷偷躲在暗處打量他,但至今沒有說上話。
而摩雷達大人他也知道,這是住在鷲巢裡巫醫的名字。
「走吧。」
牽起阿爾伯特的手,塔達羅帕緩緩走向巫醫所在的地方。
「我…」
「到那裡再說。」
不給阿爾伯特提問的機會,這名戰士一如他往常給人的印象般不愛說話。
刻意放慢的腳步,溫和卻堅定的牽引,讓阿爾伯特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攙扶的病人。
『我們要去巫醫那,所以我是生病了嗎?才會有那麼奇怪的反應。』
阿爾伯特實在不信任獸族巫醫的醫術,但他沒有神經大條到會把這說出口。
『他剛才提到團長,團長在鷲巢裡啊…』
亞力是個喜歡親自出任務的人,不在據點的時間比在的多。就算在,也一定正忙於其他重要事情吧?
身為基層雜工的阿爾伯特很難有主動拜訪的理由。
想到待會可以見到團長,讓阿爾伯特有些開心。
在風雪蔽日的北國出生成長,被迫搭上不熟識親戚搭指揮的奴販馬車,為了醜惡的目的來到獸族領域的阿爾伯特,
即使在荒漠烈日照耀下依然覺得無比寒冷的他,
在那個時候,聽見了那人說出的那句話。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觸摸到了陽光。
「這是奧立維亞王立軍官院校的簡章。你的入學考成績很優秀,入學許可幾乎是確定可以拿到了。在等待期間多讀點波爾森的文學名著,學一下當地口音如何?」
微胖的中年商人,帶著一些文件、一些書造訪了作為阿爾伯特工作場所的圖書館。
他是與荒灰之鷲關係相當好的商人,也是在他求學期間將要扮演他「父親」的人。
畢竟出生於哈爾薩恩,滯留於獸族領地相當於遊民的他,想要進入波爾森聯邦最有名的學校之一,不用點手段是不行的。
至於他說的「等待期間」,則是「等待姓種分化」的期間。
「任何姓種都能入學嗎?」阿爾伯特不經有些擔憂。
哈爾薩恩的階級制度相當嚴謹。就算是貴族,若分化為Omega,如何當個相夫教子的好賢內助將會是他們所能受到的唯一教育。
軍校這種「學習如何成為領導者」的場所不會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嗯…雖然手續會變得比較麻煩,不過Omega也是能入學的。有些貴族會覺得讓他們的伴侶得到一些學歷,對安插他們到特定職位上會比較有利。」
並非真正給Omega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單單只是掌控社會的Alpha們給自己行的方便。
但這對阿爾伯特來說無關緊要。他沒有打算待在波爾森,他所希望服侍的也不是波爾森的王公貴族們。
他想回報那個人的恩情,希望那個人帶著一如往常的燦爛笑容稱讚他「做的好」。
「我知道了,感謝您的幫忙,喬森先生。」
「哪裡。我下個月會再來,有什麼希望我帶的東西嗎?」
「您上次帶來關於波爾森聯邦歷史的書籍我已經看完了,不過對他們的宮廷禮儀與文化還不是很理解,尤其是南部的郡縣不知為何介紹的相當簡略。可否幫我推薦一些相關的書籍呢?
還有一些跟數學與天文有關的書,獸族領域內這類的知識來源實在太缺乏了。」
「已經看完了!?你這孩子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中年商人驚呼。他帶來的可是一大疊厚重的磚頭書。而阿爾伯特居然還能說出見解,肯定不是隨便翻翻就算了。
「聽著阿爾伯特,雖然這樣對亞力團長不太好意思,不過…就算他是幫你付學費的人,你也沒必要真的一輩子待在傭兵團裡,懂我的意思吧?
趁去波爾森的機會多認識一些人,一定會有賞識你願意幫你還債的…」
「謝謝你,喬森先生,我會考慮的。」
阿爾伯特帶著禮貌性的笑容回答。
這類建議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了,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這裡是他的家,他並不打算去任何地方。
「阿爾,幫我把這些送去給塔達羅帕。」
帶著細框眼鏡的雄性獅族半獸將一疊寫好的文件交給阿爾伯特。
他是圖書管理員埃西加,在「荒鷲」的成員中年紀算是靠前的長者,同時也是被阿爾伯特視為導師的人。
除了難以想像的深厚古文造詣、與對獸族民俗文化的淵博知識外,能用長著堅硬黑色肉球的巨大爪子寫出秀麗文字的技能也讓阿爾伯特欽佩不已。
雖然他是圖書館裡員,而這個巨大房間的名稱叫做圖書館,但這裡存放的淨是些從這個遺跡挖出,用晦澀難懂的古代文字寫成,足以拿去博物館展示的古書。
就算最近增加了一些商人帶來的近代書籍,出入這座被荒灰之鷲當作據點的遺跡的人,淨是些目不識丁的傭兵或亡命之徒,這個房間幾乎從未發揮過借書的作用。
而他這位圖書館裡員平日的業務自然不是書籍的租借,而是興趣使然的古文書修繕翻譯,以及身為稀有知識份子所能做的,傭兵團的會計與文書類工作。
阿爾來了之後,埃西加很快就發覺憑這孩子的才智做些抄抄寫寫的文書工作都嫌浪費,開始教他閱讀古文書。
不過像遞資料跑腿種事,還是交給年輕人去做吧。
「好。」
雖然對於一個人走在滿是獸族的建築中還是有點害怕,但對於是老師又是長官的命令,阿爾不會有第二句話。
這座被當作據點的遺蹟建築相當巨大,但以開發作為生活區域的地方其實不多。阿爾伯特來沒幾天就記住了從哪裡開始是未探勘的危險區域最好不要去,而記住主要團員的房間則是再過兩天。
他現在要去送資料的對象是塔達羅帕,荒灰之鷲創團員老之一,是個老練的塔塔伊克族戰士。這個地區不管是不是「荒鷲」的團員,都得敬他的名字三分。
至於為何不是他,而是年輕又沒有部落背景的亞力當上團長,就不是他能探知的事情了。
對阿爾伯特來說,塔達羅帕是個沉默又另人生畏的長輩,但塔塔伊克族好歹是人類,這已經讓他感到自在不少。
但今天的「鷲巢」似乎有點不一樣,在氣味方面。
雖然獸族的體味本就比人類重,但這裡有來自天山的河流經過,水資源算是豐富,衛生條件還過得去。
遺跡本身的構造又有利空氣流通,就算住了許多人也不會感到空氣特別不好。
所以阿爾伯特從未注意關於味道方面的事情,但今天整棟建築似乎瀰漫某種氣味,還是由不同的多股氣味混雜而成。這氣味不只刺激他的鼻腔,還讓他整個人莫名的不太自在。
據說性別分化後,會對不同姓種所散發出帶有「訊息素」的氣味特別敏感,難道自己終於出現分化的徵兆了嗎?
一週前才有獸族的巫醫替他看過,下次能不能請團長找個學習現代醫術的人類醫生呢?他實在不想再被嗅來嗅去,還被舔了滿臉口水…
「唉呀,真的有耶,我沒聞錯!」
「可惜,是個瘦巴巴的人類。生不了幾個孩子吧?」
輕浮的聲音從後方的轉角處傳來。
兩個戰士打扮的狼族半獸丈著足有阿爾伯特兩倍的身高,居高臨下打量著他。
彷彿盯著美食的眼神和微微上揚的嘴角,讓阿爾伯特的背脊感到一陣涼意。
「請問…有什麼事嗎?」
阿爾伯特掩飾顫抖的聲音,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足夠有禮貌。
他害怕獸族。
不只是因為人類對獸族根深蒂固的偏見,更多是源自於他之所以在這裡的理由。
他是獸族恨之入骨的,哈爾薩恩奴販的孩子。
他的親戚捕捉獸族打算回國販賣,被團長帶隊攔截。
所有的人都被殺了,他能活下來只是因為幸運。
雖然團長告訴他可以將這裡稱之為家,但他並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可以馬上融入群體。
這裡的人,尤其是獸族,完全有排斥他的理由。
「你是誰的孩子?」
毛色偏灰的狼族戰士問。
在這裡待久了,阿爾伯特多少明白一些獸族的規矩。這句話是在問阿爾所屬的部族,換言之就是「你是誰罩的?」
如果在外面,阿爾伯特會回答「荒鷲」。雖然只是個雜工,但團長好歹承認他是荒灰之鷲的一員。
但這裡是鷲巢,相當於「荒鷲」成員的宿舍。這麼一來狼族戰士所問的就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是…埃西加老師的學生。」
他未成年,並被指派在埃西加底下做事,埃西加就相當於他的監護人。
「什麼啊,那個懦弱的老頭居然撿了人類回來?還真像他會幹的事!」
「不,這孩子該不會是團長撿回來的那個吧?明明同伴都被咱們殺光了還賴著不想走的怪小孩。」
「經你這麼一說…等等,這小子該不會就給埃西加了吧?就算是這麼瘦的人類小鬼,給那沒功績的老頭也太浪費了!」
「不可能不可能,那老頭頂多給這小子當保父,那隻只拿得動羽毛的病獅子,就算讓他用也用不動吧!」
語畢,兩位狼族戰士發出了朝弄的笑聲。
阿爾伯特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的老師被嘲笑了」這點是不會錯的。
獸族崇尚強者,四肢健全者理所當然應該要當戰士,關在房裡研究文卷與秘術是祭司血統的人才能擁有的特權。
而埃西加不想當戰士,研究學問才是他畢生所嚮往的。
就算團長理解他的願望,給了他文職,並不代表團裡的獸族成員就會尊重他。
阿爾伯特也是。
理解獸族的價值觀,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他所尊敬的對象被嘲弄。
「很抱歉…但是…請你們不要嘲笑埃西加老師。」
「嗯?」
「老師在做的事,無論對『荒鷲』還是對人類與獸族都很重要。你們可以不去理解,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認真完成被交付的工作,沒有要被嘲笑的理由!」
「啊?」
「你說什麼?」
會被揍。
不悅的低吼聲嚇得阿爾伯特全身顫抖。
但他依然兩眼直視著和他說話的狼人戰士,這也是獸族的規矩。如果他連這點都做不到,就是個連活著的資格都沒有的懦夫。
團規明文禁止傭兵們引發暴力事件,但「教訓後輩」大概不會被算在內。
但他們就算再憤怒也不至於對自己下重手,阿爾伯特對於那個人建立的團體紀律有這種程度的信心。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遠比暴力還讓阿爾伯特不知所措。
「你這小鬼什麼態度?」
灰毛的戰士粗暴的捏起阿爾伯特的臉,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往上提起。
「我就替你未來的主子教你,什麼才是和精英說話的態度!」
灰毛的戰士吼叫著,同時,一股強烈的氣味向阿爾伯特襲來。
這股氣味指的並非體味,而是某種夾帶著兇暴氛圍,刺痛著阿爾伯特的皮膚乃至血管甚至深入骨髓的奇妙氣味。
戰士鬆手,阿爾伯特雙腳一軟跪倒在地,手中的資料四處散落。
他雙手伏地,低下頭,再也不敢抬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更深層的,自原始的血脈中發揮出來的本能。
我沒有在眼前之人站立的餘地。
我應當服從。
但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怎麼了?」
伴隨著開門聲,另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接踵而來的是另一股氣味。
同樣莊嚴,同樣不容質疑,但卻比灰毛戰士所發出來的溫厚許多。
這股氣味驅趕了灰毛戰士所發出的。被較為溫暖的氣氛所包圍,阿爾伯特終於不再顫抖,挪動僵硬的肩膀想要看清來人是誰——即使他依然不敢把頭抬高。
他看見了一雙膚色黝黑,沒有穿鞋的雙腳。
強健的雙足穿著繡了塔塔伊克族紋飾的綁腿。
對了,他是來送資料給塔達羅帕的。
而這裡,正是塔達羅帕的房門前。
「塔…塔達羅帕大人…」
「欺負小孩子是精英做的事嗎?」
塔達羅帕的聲音並不憤怒,卻帶著無法抵抗的威嚴感。
「我只是…跟他鬧著玩…」
「非常抱歉!是我們太幼稚了!」
「咦…」
「在下告辭!」
灰毛戰士似乎還想辯解什麼,但旁邊毛色偏藍的同伴大聲鞠躬道歉,硬是把他拖走。
「你幹什…」
「笨蛋!塔塔伊克族最討厭有人欺負…」
「啊……」
狼族戰士的聲音逐漸遠去。
老練的戰士將還沒完全回神的阿爾伯特扶起。
「好了,別怕,把頭抬起來吧。」
至此,阿爾伯特才終於覺得自己得到了抬頭的許可,望向塔達羅帕紅棕色的眼珠。
「你是…阿爾伯特對吧?」
帶有厚繭的大手輕拍阿爾伯特的頭,似乎是想安撫他。阿爾伯特也確實安心了不少。
塔達羅帕總是站在團長身後。若要他形容的話,就是岩山般的後盾,是個只要出現在那就能造成強烈存在感的男人。
而現在這個岩石般的男人,對阿爾終於清醒的臉皺了皺眉頭,左右打量,甚至嗅了一下。
「那個…我是……」找回說話能力的阿爾伯特想起了他的任務,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塔達羅帕用聽起來有些急迫的嗓音對著房門喊;
「塔達莉!去找摩雷達大人,說我們等會會過去。塔達克!去找團長,要他去魔雷達大人那!」
「喔!」
「………」
兩個孩子從門內跑出來,對於父親的命令沒有任何遲疑,刮風似的瞬間就跑了個沒影。
阿爾伯特認得他們,這兩個孩子曾偷偷躲在暗處打量他,但至今沒有說上話。
而摩雷達大人他也知道,這是住在鷲巢裡巫醫的名字。
「走吧。」
牽起阿爾伯特的手,塔達羅帕緩緩走向巫醫所在的地方。
「我…」
「到那裡再說。」
不給阿爾伯特提問的機會,這名戰士一如他往常給人的印象般不愛說話。
刻意放慢的腳步,溫和卻堅定的牽引,讓阿爾伯特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攙扶的病人。
『我們要去巫醫那,所以我是生病了嗎?才會有那麼奇怪的反應。』
阿爾伯特實在不信任獸族巫醫的醫術,但他沒有神經大條到會把這說出口。
『他剛才提到團長,團長在鷲巢裡啊…』
亞力是個喜歡親自出任務的人,不在據點的時間比在的多。就算在,也一定正忙於其他重要事情吧?
身為基層雜工的阿爾伯特很難有主動拜訪的理由。
想到待會可以見到團長,讓阿爾伯特有些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