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巫醫的房內充滿了藥草與薰香的氣味。
鍋爐永遠熬煮著不知名深色異體,阿爾一直害怕某天必須喝下那鍋子裡的東西,所以一直很努力注重健康不讓自己生病。
「我看看…」
頭帶用各式花草藤蔓編織的髮飾,衣服裝飾著各種阿爾伯特叫不出名字的奇妙道具,女性牛族半獸撫摸阿爾的臉,比阿爾拳頭還大的鼻孔不斷在脖子、胸口周遭聞嗅。
「啊…沒錯。」
終於,巫醫的鼻頭離開了阿爾伯特的臉,得到呼吸空間的阿爾伯特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孩子是哺育者。」
然後又把氣倒抽了回去。
Alpha、Beta、Omega,這些人類對姓種的稱呼在獸族世界不太流行。
與人類同樣佔了族群大部分的Bate沒有特別稱呼,而擁有領導力與侵略性的Alpha被稱作「精英」,至於「哺育者」,不用說也是…
「也就是說,這孩子是Omega。」
文化與獸族比較相近的塔塔伊克族戰士,用人類的說法複誦了一次。
不知是在做確認,還是在說給在場的任何一人聽。
阿爾伯特有些失望。
一切都說的通了。
那兩名狼族戰士是Alpha,Omega本來就對Alpha有敬畏並服從的傾向。
他本就害怕,對於成年戰士的威嚇更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而塔達羅帕也是Alpha,信息素更強、在團體中地位更高的他,輕易的就將阿爾伯特從狼族戰士的威嚇中解救出來。
獸族對於Omega的歧視,和人類比起來說不准哪個更嚴重。但獸族的言語與行為都更加直接。
回想起那兩名戰士剛遇到阿爾伯特的簡短對話,阿爾伯特就已經感受到他不會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
但是,他只是「有些失望」的程度罷了。
沒有關係吧?
商人也說了,Omega也能入學。
團長收容了他這個奴販的孩子,給了不想當戰士的獸族一席之地。就算他是個Omega,團長也能越過姓種、身份這種外在之物看見「原本的他」。
他也能得到用生孩子以外的方式做出貢獻的機會,對吧?
他轉頭看向亞力。
然而這名年輕的傭兵團長,臉上掛著的並非阿爾伯特熟悉的溫暖笑容。
鐵青的臉色與他從未見過的凝重表情,讓阿爾伯特剛剛說服自己讓自己心情好些的心裡建設,瞬間瓦解。
「啊~~~~」
在一個鋪著氈毯、放著許多座墊與枕頭、足以讓十數人席地而坐的房間中,盤坐著五個人影。
若是有其他「荒鷲」成員看到這一幕鐵定會相當驚恐,五位創團元老齊聚一堂,肯定是要談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如果身為團長的亞力,沒有抱著頭捲曲發出呻吟般的怪聲的話。
若不是他被千提醒萬提醒「部下面前給我多少有點團長的樣子」,他可能會直接倒下來滿地打滾。
阿爾伯特是個Omega,這本身並不構成問題。
但若他想依照原訂計畫送阿爾伯特去波爾森求學,依照當地規定,Omega必須「已被標記」。
雖然偽裝成Beta的手段不是沒有,但風險很大、後果嚴重。至少將要扮演阿爾伯特養父的商人是決計不敢幫這個忙。
「你到底在煩惱什麼?直接標記他不就得了。」
壯碩、毛色鐵灰、帶著耳環的狼族戰士完全無法理解亞力的煩惱。
「該不會是不知道怎麼幹吧?要我教你嗎?」
在場唯一非塔塔伊克族的人類,黑膚黑髮穿著南國服裝的青年比出了下流的手勢。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幹得下去?」
亞力知道黑髮青年的守備範圍非常廣,但依然發出了抗議的慘叫。
「只要姓種分化就不算孩子了吧。」
穿著寬袍大袖的狐族女性優雅的喝了一口茶。
即使在烈日當中的荒漠中依然堅持喝剛砌好的熱茶,狐族女子的興趣令亞力完全無法理解。
然而她口中說得是卻真理。
一旦姓種分化就不再被當孩童看待,會被社會交付與各項期待與任務,這點不管獸族人類都是一樣的?
「可是…就因為這種原因…如果他以後遇到更好的人…」
Omega相當搶手,剛分化不久就被婚配是常有的事。但亞力並不認為成為阿爾伯特的「丈夫」對他來說事件好事。
姑且不論情感上的問題,阿爾伯特若真的成了「團長的Omega」,就算可以藉此提昇在「荒鷲」中的地位、得到更好得發言權,這些都只會被看做「因團長緣故而得到的福利」。
那孩子過去所做的,以其未來將要做的努力,都會被徹底無視。
「他想待在「荒鷲」吧?怎麼可能會有比你更好的對象啊?」
狼族戰士更加無法理解,「族長的眷屬」是一個Omega能得到的最高地位,怎麼可能有Omega會拒絕。
「不是這個問題…」
「啊~你真的不行就我來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黑髮青年的下流手勢二連發。
「休想碰我們家阿爾你這人渣!」
「嗚哇~你是什麼保護過度的老爸嗎?」
亞力抄起手邊的枕頭往黑髮青年扔去,青年也不乾示弱的回敬。
就在這個「只有成員像元老會議」即將變成枕頭大戰的當頭,一直保持沉默的塔達羅帕終於發出了聲音。
「嗯咳!」
揮打枕頭的動作停了,狐族女子與狼族戰士也看向塔達羅帕。
在場最年長功勳最彪炳的戰士,他的發言沒有人能忽視。
「那孩子的想法呢?」
「………。」
亞力沉默。
他很清楚,阿爾伯特不會拒絕。
不只是因為阿爾伯特對亞力帶著感激愈仰慕。
跟據亞力的觀察,他是個如果「有必要去做」,就會抹殺自己心意「無論如何都會做到」的孩子。
為了逃離「企圖殺害他的家」,阿爾伯特選擇留在充滿未知與恐懼,但至少有人承諾「不會殺他」的地方。
他害怕獸族,但亞力將他指派給埃西加時,阿爾伯特沒有表達任何異議。
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立場。
如果他標記了阿爾伯特,他就會認同自己「族長眷屬」的身份,在不違抗這個身份的框架下想辦法發揮自己的最大功用。
把那些若他並非生為Omega,就有可能去追求的、得到的,統統捨棄掉。
「我和那孩子聊過兩句,他很喜歡你。」
狐族女子並非完全不瞭解亞力的顧慮,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若再要求就是奢望了。
「那也不是那種喜歡吧…我連他比較喜歡男性還女性都不知道啊…」
「無所謂吧?就算平時恨你入骨,只要發情期一到還不是翹著屁股求你幹他,所謂的Omega就是這種…」
「法達.埃其歐塔。」極其稀有的,亞力叫了黑髮青年的全名。
「你 再 說 下 去 我 就 要 生 氣 了。」
平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迴盪在房間中。
但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亞力.荒鷲。
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到恐懼的了。
並非只有Omega會對Alpha的信息素起反應。
身為首領的亞力,帶著情緒放出的信息素有絕對的震攝力。
當然其於四人也是Alpha,不至於被嚇得東倒西歪。但被針對的法達此時若不示弱,那就是「挑戰首領的權威」。
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和公開處刑沒兩樣的決鬥。
法達瑟縮了一下,低下頭以示認錯。
他們是一同建立傭兵團的夥伴,也是朋友。
但法達的玩笑,在亞力眼中,就是有這麼嚴重。
「『因為是本能,所以沒辦法。』這種事,我絕對不認同。」
丟下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話語,亞力甩頭離開了房間。
「在這裡簽名…嗯,這樣就行了。你的標記者…我會再去跟團長確認一下。」
「喬森先生…」
「嗯?」
「能不能請喬森先生…找個適合的Alpha…幫我做短期標記就行了呢?」
「這…照規定得是正式的標記才行喔。我也沒有認識適合的人選,抱歉啊。」
尚未婚配的Omega,請親戚或婚約者幫他定期做短期標記以求學的情況並不是沒有。
但Alpha幾乎都是社會的上層階級,在喬森認識的人中,能毫無顧忌拜託對方,又不怕落下把柄的Alpha幾乎是沒有。
就算有,要是一不小心假戲真做,自己鐵定會被亞力剝層皮。
「這樣啊…」
「怎麼了嗎?別擔心,波爾森是個文明的地方,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當然,這裡的「欺負」指的是強暴。
和只要是沒標記的Omega,就算未發情走在路上都可能有危險的獸族領域比起來;明文規定就算Omega發情,違反其意願發生性交也算是犯罪的波爾森算是安全許多。
但根植在社會深處,對Omega的偏見與歧視是什麼法令都規範不了的。
但令阿爾伯特感到沮喪的不是這個。
「謝謝你,喬森先生。剩下的手續就麻煩你了。」
「就交給我吧。
那個…阿爾伯特啊,不如我去和亞力團長談談吧。像你這麼優秀的孩子,一定有貴族感興趣,也能拿出讓團長滿意的䀻禮…」
雖然長期和「荒鷲」打交道,但喬森畢竟是波爾森出生的商人。對於被認為蠻荒未開化的獸族與野蠻人(塔塔伊克族等與獸族共同生活的人類),抱持著一份自己才是文明人的優越感。
從他的角度看來,和自己同樣是「文明人」的阿爾伯特,即將面臨可能會被許配某個野蠻人頭目,甚至給野獸當妻妾的下場。
既然如此,不如他去從中做媒,給阿爾伯特找個上流社會的好人家。
「謝謝你,不用麻煩了。」
「可是…」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書。」
阿爾伯特明白喬森的擔憂,但現在的他沒有心力想出更體面的說詞。
從這個話題中逃走,是阿爾伯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在回圖書館的路上,阿爾伯特觸碰了一下鎖骨上方,靠近脖子周遭的肌肉。
『快消失了…得去找塔達羅帕大人才行…』
在巫醫宣佈阿爾伯特的姓種之後,亞力馬上請塔達羅帕給了阿爾伯特臨時標記。
他知道亞力這麼做的原因。
塔塔伊克族傾向全力保護族中的Omega,不管是誰家的孩子都一樣。
如果讓別人來做,可能會被當作「阿爾伯特被許配給某人」。但是由塔塔伊克族,年紀差距又大個塔達羅帕來標記的話,則是代表「這孩子由我保護」。
某種意義上,這比亞力親自標記還來的有震攝力。
合情合理,但阿爾伯特心中總有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那之後,亞力便匆匆離開了,沒有和阿爾伯特說任何話。
阿爾伯特也沒再見過團長。
他知道團長沒有離開,連續在據點待了一個月以上,這滯留時間對團長來說可是破天荒的長。
但每次回據點總會去找阿爾伯特寒暄兩句的他,彷彿在躲避阿爾伯特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如果他必須被某人標記,他希望那個人是團長。
但團長似乎並不那麼希望。
「並不是因為Omega所以不行…」
留學的事還在進行,並沒有因此打水漂。
「那麼…因為是我,所以不行嗎…」
一直到不久之前才剛剛分化姓種的他,從未考慮過感情的事情。
不過像團長那樣的大人,都會有喜歡的對象跟不喜歡的對象吧?
就算Omega對Alpha有誘惑力,也不代表「誰都可以」。
明明不喜歡,卻得屈於本能或實務上的理由和對方上床,鐵定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吧?
突然的,他對認為「團長理所當然會標記自己」的想法感到無比羞恥。
他連團長喜歡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
「沒關係的,是我多想了。」
阿爾伯特深呼吸一口氣。
「是誰標記我都無所謂,他幫我選的,一定會是好人。」
必須有個人來標記他,這點是不會變的。
如果幸運的話,會找到一個願意「只是幫忙做標記」的人吧?
就算不行,就算他日後必須成為「某人的眷屬」,那也是他學成回來之後的事了。到時候他一定能找到讓他發揮所長的合適定位。
「一切都不會…有…」
當阿爾伯特意識到時,眼淚已經打溼了抱在懷中的書。
試圖給自己打氣的話語被哽咽聲截斷。
不能在這裡。
阿爾伯特跑了起來。
圖書館裡那個為他隔出來的房間,或者遺跡深處某個陰暗的角落,哪裡都好。
他需要一個讓情緒平復的地方。
標記他的不是團長——居然為這種愚蠢又任性的理由而哭,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啪搭!
阿爾伯特跌倒在地,手中的書飛了出去。
他腳下是光滑的石板,沒有任何能絆倒他的東西。但某種不明原因讓他重心不穩,甚至一時半刻起不來。
「咦…怎麼…」
雙腿無力,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在分出種性後慢慢已經習慣的,鷲巢內居民散發出帶有訊息素的味道,此時突然變得無比濃烈。
阿爾伯特反射性摸了摸脖子上的標記。
屬於塔達羅帕的氣味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
鍋爐永遠熬煮著不知名深色異體,阿爾一直害怕某天必須喝下那鍋子裡的東西,所以一直很努力注重健康不讓自己生病。
「我看看…」
頭帶用各式花草藤蔓編織的髮飾,衣服裝飾著各種阿爾伯特叫不出名字的奇妙道具,女性牛族半獸撫摸阿爾的臉,比阿爾拳頭還大的鼻孔不斷在脖子、胸口周遭聞嗅。
「啊…沒錯。」
終於,巫醫的鼻頭離開了阿爾伯特的臉,得到呼吸空間的阿爾伯特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孩子是哺育者。」
然後又把氣倒抽了回去。
Alpha、Beta、Omega,這些人類對姓種的稱呼在獸族世界不太流行。
與人類同樣佔了族群大部分的Bate沒有特別稱呼,而擁有領導力與侵略性的Alpha被稱作「精英」,至於「哺育者」,不用說也是…
「也就是說,這孩子是Omega。」
文化與獸族比較相近的塔塔伊克族戰士,用人類的說法複誦了一次。
不知是在做確認,還是在說給在場的任何一人聽。
阿爾伯特有些失望。
一切都說的通了。
那兩名狼族戰士是Alpha,Omega本來就對Alpha有敬畏並服從的傾向。
他本就害怕,對於成年戰士的威嚇更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而塔達羅帕也是Alpha,信息素更強、在團體中地位更高的他,輕易的就將阿爾伯特從狼族戰士的威嚇中解救出來。
獸族對於Omega的歧視,和人類比起來說不准哪個更嚴重。但獸族的言語與行為都更加直接。
回想起那兩名戰士剛遇到阿爾伯特的簡短對話,阿爾伯特就已經感受到他不會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
但是,他只是「有些失望」的程度罷了。
沒有關係吧?
商人也說了,Omega也能入學。
團長收容了他這個奴販的孩子,給了不想當戰士的獸族一席之地。就算他是個Omega,團長也能越過姓種、身份這種外在之物看見「原本的他」。
他也能得到用生孩子以外的方式做出貢獻的機會,對吧?
他轉頭看向亞力。
然而這名年輕的傭兵團長,臉上掛著的並非阿爾伯特熟悉的溫暖笑容。
鐵青的臉色與他從未見過的凝重表情,讓阿爾伯特剛剛說服自己讓自己心情好些的心裡建設,瞬間瓦解。
「啊~~~~」
在一個鋪著氈毯、放著許多座墊與枕頭、足以讓十數人席地而坐的房間中,盤坐著五個人影。
若是有其他「荒鷲」成員看到這一幕鐵定會相當驚恐,五位創團元老齊聚一堂,肯定是要談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如果身為團長的亞力,沒有抱著頭捲曲發出呻吟般的怪聲的話。
若不是他被千提醒萬提醒「部下面前給我多少有點團長的樣子」,他可能會直接倒下來滿地打滾。
阿爾伯特是個Omega,這本身並不構成問題。
但若他想依照原訂計畫送阿爾伯特去波爾森求學,依照當地規定,Omega必須「已被標記」。
雖然偽裝成Beta的手段不是沒有,但風險很大、後果嚴重。至少將要扮演阿爾伯特養父的商人是決計不敢幫這個忙。
「你到底在煩惱什麼?直接標記他不就得了。」
壯碩、毛色鐵灰、帶著耳環的狼族戰士完全無法理解亞力的煩惱。
「該不會是不知道怎麼幹吧?要我教你嗎?」
在場唯一非塔塔伊克族的人類,黑膚黑髮穿著南國服裝的青年比出了下流的手勢。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幹得下去?」
亞力知道黑髮青年的守備範圍非常廣,但依然發出了抗議的慘叫。
「只要姓種分化就不算孩子了吧。」
穿著寬袍大袖的狐族女性優雅的喝了一口茶。
即使在烈日當中的荒漠中依然堅持喝剛砌好的熱茶,狐族女子的興趣令亞力完全無法理解。
然而她口中說得是卻真理。
一旦姓種分化就不再被當孩童看待,會被社會交付與各項期待與任務,這點不管獸族人類都是一樣的?
「可是…就因為這種原因…如果他以後遇到更好的人…」
Omega相當搶手,剛分化不久就被婚配是常有的事。但亞力並不認為成為阿爾伯特的「丈夫」對他來說事件好事。
姑且不論情感上的問題,阿爾伯特若真的成了「團長的Omega」,就算可以藉此提昇在「荒鷲」中的地位、得到更好得發言權,這些都只會被看做「因團長緣故而得到的福利」。
那孩子過去所做的,以其未來將要做的努力,都會被徹底無視。
「他想待在「荒鷲」吧?怎麼可能會有比你更好的對象啊?」
狼族戰士更加無法理解,「族長的眷屬」是一個Omega能得到的最高地位,怎麼可能有Omega會拒絕。
「不是這個問題…」
「啊~你真的不行就我來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黑髮青年的下流手勢二連發。
「休想碰我們家阿爾你這人渣!」
「嗚哇~你是什麼保護過度的老爸嗎?」
亞力抄起手邊的枕頭往黑髮青年扔去,青年也不乾示弱的回敬。
就在這個「只有成員像元老會議」即將變成枕頭大戰的當頭,一直保持沉默的塔達羅帕終於發出了聲音。
「嗯咳!」
揮打枕頭的動作停了,狐族女子與狼族戰士也看向塔達羅帕。
在場最年長功勳最彪炳的戰士,他的發言沒有人能忽視。
「那孩子的想法呢?」
「………。」
亞力沉默。
他很清楚,阿爾伯特不會拒絕。
不只是因為阿爾伯特對亞力帶著感激愈仰慕。
跟據亞力的觀察,他是個如果「有必要去做」,就會抹殺自己心意「無論如何都會做到」的孩子。
為了逃離「企圖殺害他的家」,阿爾伯特選擇留在充滿未知與恐懼,但至少有人承諾「不會殺他」的地方。
他害怕獸族,但亞力將他指派給埃西加時,阿爾伯特沒有表達任何異議。
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立場。
如果他標記了阿爾伯特,他就會認同自己「族長眷屬」的身份,在不違抗這個身份的框架下想辦法發揮自己的最大功用。
把那些若他並非生為Omega,就有可能去追求的、得到的,統統捨棄掉。
「我和那孩子聊過兩句,他很喜歡你。」
狐族女子並非完全不瞭解亞力的顧慮,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若再要求就是奢望了。
「那也不是那種喜歡吧…我連他比較喜歡男性還女性都不知道啊…」
「無所謂吧?就算平時恨你入骨,只要發情期一到還不是翹著屁股求你幹他,所謂的Omega就是這種…」
「法達.埃其歐塔。」極其稀有的,亞力叫了黑髮青年的全名。
「你 再 說 下 去 我 就 要 生 氣 了。」
平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迴盪在房間中。
但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亞力.荒鷲。
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到恐懼的了。
並非只有Omega會對Alpha的信息素起反應。
身為首領的亞力,帶著情緒放出的信息素有絕對的震攝力。
當然其於四人也是Alpha,不至於被嚇得東倒西歪。但被針對的法達此時若不示弱,那就是「挑戰首領的權威」。
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和公開處刑沒兩樣的決鬥。
法達瑟縮了一下,低下頭以示認錯。
他們是一同建立傭兵團的夥伴,也是朋友。
但法達的玩笑,在亞力眼中,就是有這麼嚴重。
「『因為是本能,所以沒辦法。』這種事,我絕對不認同。」
丟下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話語,亞力甩頭離開了房間。
「在這裡簽名…嗯,這樣就行了。你的標記者…我會再去跟團長確認一下。」
「喬森先生…」
「嗯?」
「能不能請喬森先生…找個適合的Alpha…幫我做短期標記就行了呢?」
「這…照規定得是正式的標記才行喔。我也沒有認識適合的人選,抱歉啊。」
尚未婚配的Omega,請親戚或婚約者幫他定期做短期標記以求學的情況並不是沒有。
但Alpha幾乎都是社會的上層階級,在喬森認識的人中,能毫無顧忌拜託對方,又不怕落下把柄的Alpha幾乎是沒有。
就算有,要是一不小心假戲真做,自己鐵定會被亞力剝層皮。
「這樣啊…」
「怎麼了嗎?別擔心,波爾森是個文明的地方,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當然,這裡的「欺負」指的是強暴。
和只要是沒標記的Omega,就算未發情走在路上都可能有危險的獸族領域比起來;明文規定就算Omega發情,違反其意願發生性交也算是犯罪的波爾森算是安全許多。
但根植在社會深處,對Omega的偏見與歧視是什麼法令都規範不了的。
但令阿爾伯特感到沮喪的不是這個。
「謝謝你,喬森先生。剩下的手續就麻煩你了。」
「就交給我吧。
那個…阿爾伯特啊,不如我去和亞力團長談談吧。像你這麼優秀的孩子,一定有貴族感興趣,也能拿出讓團長滿意的䀻禮…」
雖然長期和「荒鷲」打交道,但喬森畢竟是波爾森出生的商人。對於被認為蠻荒未開化的獸族與野蠻人(塔塔伊克族等與獸族共同生活的人類),抱持著一份自己才是文明人的優越感。
從他的角度看來,和自己同樣是「文明人」的阿爾伯特,即將面臨可能會被許配某個野蠻人頭目,甚至給野獸當妻妾的下場。
既然如此,不如他去從中做媒,給阿爾伯特找個上流社會的好人家。
「謝謝你,不用麻煩了。」
「可是…」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書。」
阿爾伯特明白喬森的擔憂,但現在的他沒有心力想出更體面的說詞。
從這個話題中逃走,是阿爾伯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在回圖書館的路上,阿爾伯特觸碰了一下鎖骨上方,靠近脖子周遭的肌肉。
『快消失了…得去找塔達羅帕大人才行…』
在巫醫宣佈阿爾伯特的姓種之後,亞力馬上請塔達羅帕給了阿爾伯特臨時標記。
他知道亞力這麼做的原因。
塔塔伊克族傾向全力保護族中的Omega,不管是誰家的孩子都一樣。
如果讓別人來做,可能會被當作「阿爾伯特被許配給某人」。但是由塔塔伊克族,年紀差距又大個塔達羅帕來標記的話,則是代表「這孩子由我保護」。
某種意義上,這比亞力親自標記還來的有震攝力。
合情合理,但阿爾伯特心中總有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那之後,亞力便匆匆離開了,沒有和阿爾伯特說任何話。
阿爾伯特也沒再見過團長。
他知道團長沒有離開,連續在據點待了一個月以上,這滯留時間對團長來說可是破天荒的長。
但每次回據點總會去找阿爾伯特寒暄兩句的他,彷彿在躲避阿爾伯特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如果他必須被某人標記,他希望那個人是團長。
但團長似乎並不那麼希望。
「並不是因為Omega所以不行…」
留學的事還在進行,並沒有因此打水漂。
「那麼…因為是我,所以不行嗎…」
一直到不久之前才剛剛分化姓種的他,從未考慮過感情的事情。
不過像團長那樣的大人,都會有喜歡的對象跟不喜歡的對象吧?
就算Omega對Alpha有誘惑力,也不代表「誰都可以」。
明明不喜歡,卻得屈於本能或實務上的理由和對方上床,鐵定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吧?
突然的,他對認為「團長理所當然會標記自己」的想法感到無比羞恥。
他連團長喜歡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
「沒關係的,是我多想了。」
阿爾伯特深呼吸一口氣。
「是誰標記我都無所謂,他幫我選的,一定會是好人。」
必須有個人來標記他,這點是不會變的。
如果幸運的話,會找到一個願意「只是幫忙做標記」的人吧?
就算不行,就算他日後必須成為「某人的眷屬」,那也是他學成回來之後的事了。到時候他一定能找到讓他發揮所長的合適定位。
「一切都不會…有…」
當阿爾伯特意識到時,眼淚已經打溼了抱在懷中的書。
試圖給自己打氣的話語被哽咽聲截斷。
不能在這裡。
阿爾伯特跑了起來。
圖書館裡那個為他隔出來的房間,或者遺跡深處某個陰暗的角落,哪裡都好。
他需要一個讓情緒平復的地方。
標記他的不是團長——居然為這種愚蠢又任性的理由而哭,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啪搭!
阿爾伯特跌倒在地,手中的書飛了出去。
他腳下是光滑的石板,沒有任何能絆倒他的東西。但某種不明原因讓他重心不穩,甚至一時半刻起不來。
「咦…怎麼…」
雙腿無力,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在分出種性後慢慢已經習慣的,鷲巢內居民散發出帶有訊息素的味道,此時突然變得無比濃烈。
阿爾伯特反射性摸了摸脖子上的標記。
屬於塔達羅帕的氣味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