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叩叩。
「進來。」
「您找我?」
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上司下榻的住宅,珊蒂娜向叫她回來的亞力報到。
當她打開亞力的房門時,這位傭兵團長正活像不知該把自己往哪擺似的,在房間內轉來轉去。看到姍蒂娜到到來馬上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打從宅邸的侍從替姍蒂娜帶路時她就感到有些奇怪,如果沒記錯的話,亞力團長和阿爾伯特先生應該是一同住在另一個房間啊?
「辛苦了。叫妳回來主要是因為阿爾他…呃…不太舒服。我希望剩下的行程裡妳可以在他房裡照顧他。我知道看護不是妳的工作,可是…既是工作夥伴又同是Omega的妳來照顧他,我想他會比較安心。」
回想起日前遭受的攻擊,姍蒂娜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如果阿爾伯特真的只是普通的身體不適,絕對不至於叫她過來。
『在外地而且還是任務途中進入發情期嗎…還真是災難呢…』幸好行程已經剩下沒幾天,應該可以趕在啟程前調養好身體。
若是一般狀況,讓能文能武,職稱是秘書的姍蒂娜去做女僕的工作,她可能會覺得受辱。但現在對象是自己相當尊敬的上司,又是遭受了無可避免的意外狀況,姍蒂娜自然不會推辭。
但有一件事她不能理解。
「在下明白了。可是…您不陪在阿爾伯特先生身邊,這樣好嗎?」
把看護工作交給她,這點她沒意見。但亞力明明可以待在同個房間陪阿爾伯特,而不是請管理員另外幫他準備房間。
「不…我想…他應該暫時不會想看到我…」
亞力知道姍蒂娜指的是什麼,他不是第一次被指責沒有好好照顧「他的Omega」。
「……?恕我失禮,沒有哪個Omega會不想在這時候見到自己的Alpha…」
「他的名字叫阿爾伯特,不是『誰的Omega』!」
比平時低沉一分的聲音讓姍蒂娜打了個冷顫。
亞力平時的氣味都很溫和,溫和到讓人忘了他是個擁有一個龐大族群的Alpha。一旦有人忘的太徹底,亞力並不介意用憤怒來提醒所有人他是誰。
幸好亞力並不是真心想嚇唬姍蒂娜,帶有侵略性的訊息素稍縱即逝。
亞力嘆了口氣。和當年一樣,他知道他欠所有關心阿爾伯特的人一個解釋。
「我和阿爾伯特並不是伴侶關係,我想妳應該很清楚。」
「是…」
「阿爾伯特他…從小就是個聰明又獨立的孩子。」
靠坐在一旁的書桌上,在姍蒂娜眼中沒比自己大上幾歲的亞力很難得的,用長輩的語氣開始講古。
……所以亞力團長的年紀真的比阿爾伯特先生大?
雖然之前就有聽過關於「詛咒」的傳聞,但姍蒂娜直到現在才產生了那麼點實感。
「他也如我所預料的,成了優秀的大人。優秀到我不配擁有他的程度。」
對於阿爾伯特,來自各方的挖角從未間斷過。甚至早從他還是個學生時就開始了。跟波爾森貴族、海倫尼西亞富商所拿出的高官厚祿比起來,亞力能夠拿來綁住阿爾伯特的,只有一份恩情與一個願景。
阿爾伯特沒有說過想走。他甚至沒有拿這點來與亞力討價還價,從來沒有。
但每每在亞力做出一些任性的行為,阿爾伯特邊替他善後一邊叨嚷著「身為團長你怎麼可以如何如何…」或「身為領導者你應該如何如何…」時,亞力就覺得自己離阿爾伯特理想的——他配得的那種上司遠一分。
甚至,離阿爾伯特會喜歡配偶類型更遠一分。
「我標記他,因為那是讓他能夠上學的唯一方法。他小時候是對我抱持著一些憧憬啦可是…」那份在亞力眼中只是雛鳥情節的單純戀慕,已經被他親手擊碎。
「現在的我只是個老替他惹麻煩的混蛋上司,他不可能喜歡我,至少不是可以互相傾訴心意的那種。」
『原來你有自覺啊?』這個念頭很失禮的在姍蒂娜腦中一閃而過。
「可是 我卻 他媽的 幹了他,沒有比這更能令他噁心的事了吧?」
訊息素造成的興奮感消失後,阿爾伯特在床上溫順又卑微的姿態只讓他感到痛心。他不知道阿爾伯特清醒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失態,以及失態最大成因的自己。
姍蒂娜試著消化亞力的自白,老實說,這個在她眼中腦袋空空的團長居然如此為阿爾伯特著想,確實讓她有點感動。可是…阿爾伯特先生對團長的好感度有這麼低嗎?
她尊敬團長的程度遠遠低於阿爾伯特,但她若敢在阿爾伯特面前表現出來,都會被嚴正提醒自己應該效忠的主子是誰。
當然這解釋不了什麼,凡事公私分明的阿爾伯特可能只是在維護團內的次序。但就她對阿爾伯特的觀察,以及從過去她與阿爾伯特的對話看來,總覺得…哪裡…
「應該…不至於吧?在下覺得阿爾伯特先生…相當仰慕您啊…」
「嗯?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許吧,但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到蝨子一樣喔,總是恨不得把我掐死喔!」
那是因為您老翹班和犯傻吧?這個團到底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啊?
強忍住心中的吐槽,姍蒂娜並不認為自己會比當事人更了解他們彼此的關係,既然亞力如此說了,那就是她誤會了吧。
「抱歉…是在下多事了。在下立刻到阿爾伯特先生的房裡待命。」
「嗯,麻煩妳囉。」
阿爾伯特從混沌與朦朧中,慢慢的將意識拼湊回來。
空氣好冷。
波爾森的氣候與寒冷無緣,阿爾伯特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這種錯覺,是因為那個人的氣味不在。
發情期會消耗Omega極多能量,發情結束的Omega會進入一種虛弱的狀態,需要休息與補充大量營養。
此時的他們於身於心都相當脆弱,會傾向窩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並尋找著——尤其在他們被標記後——能夠保護照顧他們的Alpha的氣味。
亞力並沒有馬上離開他,阿爾伯特很清楚。
在剛結束後那段意識朦朧的期間——雖然他不清楚實際上發生的事,但他的身體被擦乾靜了、衣服和床單也換過了、亞力的氣味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安然入睡。
然而現在亞力的氣味稀薄到幾乎不存在。
他在哪裡?
為什麼他不在?
好可怕。
不,才不會,他媽該死的Omega本能。
阿爾伯特深呼吸,將一切的負面情緒都歸咎於生理因素,努力用理性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裡是貴族的公館,周圍都是自己人,這裡很安全。
而且亞力不會真的把自己單獨留下,一定有部下在外頭待命。
搖晃昏沉的腦袋,阿爾伯特靠著枕頭讓自己坐起。
「阿爾伯特先生?」女性的聲音。
大概是起身的動靜被聽見了,姍蒂娜從外面的房間快速走到他跟前。
「您醒了啊,吃得下東西嗎?我馬上請人準備。」不用等他開口,姍蒂娜從床頭的水瓶倒了一杯水端給阿爾伯特。
姍蒂娜是個細心幹練的人,做助手是如此,做看護也是如此。
阿爾伯特接過水,點了點頭。
「團長叫妳來的?」
「是的,團長要我剩下的行程都在這裡待命。」
姍蒂娜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常心,但她從未見過如此沮喪的阿爾伯特。
沒錯,沮喪。
她見過阿爾伯特生病、負傷、被諸多事物搞得焦頭爛額,但他永遠都能保持一副「事情都在掌握中」的自信神態,從未允許自己暴露一絲軟弱。
但此時就算阿爾伯特自認為已經調整好心態,在這位心思細膩且同為Omega的副官面前,來自生理與心理的負面狀態依舊出賣了他。
和團長上床真的有糟糕到讓阿爾伯特感到沮喪嗎?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您…還好嗎?」
「嗯。」平時就不說廢話的阿爾伯特,此時似乎更加的不愛說話。從兩人的態度中感覺到某種違和感,姍蒂娜決定試著套套上司的口風。
「要我去請團長過來嗎?」
「不用。」
阿爾伯特的情感內斂技能似乎完全降至谷底,否決的速度快到似乎在掩飾什麼。
「您…不想見到團長嗎?」
「…他不會想見到我。」
「咦!?」該不會…
看見姍蒂娜掩飾不住的驚訝臉色,盡管阿爾伯特不想多作解釋,但他不能讓屬下認為亞力是個會丟下自己Omega不管的混蛋Alpha。
「我對團長來說只是個軍師,不是可以更進一步的關係。臨行前我向他保證我的發情期不會造成問題,現在卻變成這樣,這是我的失誤。不需要再麻煩他更多了。」只要過了兩三天尷尬期亞力就會笑笑當作什麼事也沒有吧,阿爾伯特如此期望著。
「所以您並不是討厭和團長發生關係?」
姍蒂娜幾乎是反射性的問出口,然後隨即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誤。阿爾伯特應該很討厭被觸及私人問題,但這問題她真的很想問,非常想!
幸好阿爾伯特沒有斥責她,只是挑起一邊眉毛擺出一種「妳這問題是打哪來的?」的表情。
「我沒有討厭的立場和理由吧?」
果然!不可置信的感覺在姍蒂娜腦中爆炸。
這兩人搞毛啊!她在看什麼廉價愛情喜劇嗎!?都幾十年的交情了還在那邊玩什麼互相誤會的遊戲!!
「沒事就下去吧。」
「是……。」
不想再閒聊的阿爾伯特下了逐客令。姍蒂娜強壓心中的波濤洶湧,緊接而來的是一陣脫力感。
她剛才的問題已經幾乎觸及阿爾伯特的底線,不可能再針對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了。面對兩位上司的感情問題,姍蒂娜於情於理都沒有置喙的空間。
對此,姍蒂娜下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我什麼也不知道。』然離開房間去替阿爾伯特張羅餐點。
第四天早晨,荒鷲的成員們整頓馬車準備離開波爾森。看著搬運行李的部下們,亞力深呼吸一口氣。
該來的還是要來。
這幾天是亞力預留給自己的觀光時間,每天早出晚歸卻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別跟阿爾伯特遇上。
但他不可能永遠躲著阿爾伯特,更何況他們坐的可是同一輛馬車。
終於,阿爾伯特結束了與宅邸負責人的公關寒暄,朝亞力的方向走去。
『阿爾還是穿著那件黑外袍呢,他到底準備了多少備用外袍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就在阿爾伯特走到距離亞力三步之遙,不打招呼不行的時候,亞力終於開口了。
「以…喲!呃…你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您的關心。」
沒有皺眉,不是挖苦,阿爾伯特用平淡的語氣對亞力微微低頭行禮。
亞力本來就很僵硬的笑容應聲崩落。
他寧願阿爾伯特惡狠狠地瞪著他,對著他叫罵,就像他過去做了蠢事後那樣。
「你…沒有其他想說的話嗎?」
阿爾伯特感到疑惑。他應該說什麼?
這次事態毫無疑問是他的失誤。亞力問他「沒問題嗎?」,而他回答「沒問題。」他背叛了自己說出的「沒問題」,這對要求自己比他人更嚴苛的阿爾伯特來說是無比嚴重的失態,但他沒想到亞力會真的拿這點來譴責他。
但失敗就是失敗,阿爾伯特絕不替自己找任何藉口。
「這是我的失誤。造成您的困擾真的非常抱歉。」
然而這句誠心誠意的道歉聽在亞力耳中卻不是那樣。
有禮而生疏——就像那天一樣。
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一股憤怒與焦慮在亞力心中竄升。
他覺得阿爾伯特正在遠離他。
過去他忍住了,但現在…最初與亞力一同打拼的夥伴不是離散就是凋零的現在,他無法再忍受失去任何一人,尤其是阿爾。
「夠了!」無法遏制的,亞力對著阿爾伯特大吼。「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啊!」
阿爾伯特顫抖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已經堅強到足以抵抗任何Alpha的威嚇,但眼前這人——這位擁有他的Alpha顯然是例外。尤其亞力過去從未用如此態度對他。
「您到底…在說麼什麼?我沒有不滿的理由…」前所未有的,阿爾伯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用缺乏自信的虛弱語氣回答。
「我說夠了!那種語氣,你把我當作什麼?波爾森的貴族大老爺嗎?」明知對阿爾伯特發脾氣根本還毫無建設性,但亞力從來不是個情感內斂的人,更何況以往迫使他冷靜的抑制器正是此時令他發飆的主因。
「不可能沒有不滿吧?你給我說出來啊!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忍住!是我不該對你做那種事情!!」亞力揪住阿爾伯特的領子吼著,想從阿爾伯特那邊擠出一點情緒,一點阿爾還願意與他坦誠相對的證明。
所有人——在旁收拾搬運行李的團員、姍蒂娜、都傻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並不清楚兩人在爭執什麼,但以往只有阿爾伯特對亞力大吼的分,現在亞力居然對阿爾伯特發怒,這可是足以動搖「荒鷲」根基的嚴重事態!
阿爾伯特也傻了,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意義上的。
他自認為比任何人都了解亞力,但此時亞力的話卻完全令他不明所以。
若要讓亞力的反應成立,就得推翻以往的假設。
有可能嗎?
推翻他從小認定的事實,亞力刻意疏遠的態度並非因為討厭擁抱他,而是…
真的有可能嗎?
「我……」
「不要用那種態度對我…拜託你…」那是亞力最恐懼的,用生份的語調,將兩人的關係與溝通餘地嘎然截斷。
極其稀有的,阿爾伯特慌亂了。
該說什麼?該如何表達?
亞力已經認定自己在刻意疏遠他,任何場面話都是行不通的。
亞力在向他乞求真心,他也只能以真心回應。既使阿爾伯特覺得現在實在不是個好場合。
「我…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無法流暢言語的感覺了,說心裡話一直不是他的長項。
「我不只想成為您的軍師,我還想…成為您的Omega。但我以為您…不這麼想。」他沒有拒絕亞力的理由,從來沒有。
遲來許久的告白讓亞力瞪大了雙眼。
停滯的時間沒有持續很久。亞力的回應方式一如既往的直白,他鬆開了阿爾伯特的衣領,轉而捧起他的臉狠狠的吻了上去。
溼潤的觸感與屬於亞力的氣味襲向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花了長達三秒的時間才終於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長年沉埋的情感終於得到了回應,澎湃的情感滿溢著阿爾伯特的胸口。
無法抑止的,他生澀的回應了亞力的吻,
然後一拳揍在亞力的肚子上。
「呃噗!」
「您在幹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場合嗎?!」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還是眾多部下甚至路人面前!
但比起亞力吻他,阿爾伯特更羞恥於自己居然有那麼幾秒,深陷在亞力的吻裡無法自拔。
遭受突如其來的攻擊,亞力彎下腰倒退了三步,然後發出了爽朗的爆笑聲。
阿爾伯特也笑了。
笑他們自身的愚蠢,笑他們錯過的時間,以及終於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喜悅。
至於周遭團員的驚恐、疑惑、不解,他們已經無暇去關心了。
「進來。」
「您找我?」
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上司下榻的住宅,珊蒂娜向叫她回來的亞力報到。
當她打開亞力的房門時,這位傭兵團長正活像不知該把自己往哪擺似的,在房間內轉來轉去。看到姍蒂娜到到來馬上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打從宅邸的侍從替姍蒂娜帶路時她就感到有些奇怪,如果沒記錯的話,亞力團長和阿爾伯特先生應該是一同住在另一個房間啊?
「辛苦了。叫妳回來主要是因為阿爾他…呃…不太舒服。我希望剩下的行程裡妳可以在他房裡照顧他。我知道看護不是妳的工作,可是…既是工作夥伴又同是Omega的妳來照顧他,我想他會比較安心。」
回想起日前遭受的攻擊,姍蒂娜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如果阿爾伯特真的只是普通的身體不適,絕對不至於叫她過來。
『在外地而且還是任務途中進入發情期嗎…還真是災難呢…』幸好行程已經剩下沒幾天,應該可以趕在啟程前調養好身體。
若是一般狀況,讓能文能武,職稱是秘書的姍蒂娜去做女僕的工作,她可能會覺得受辱。但現在對象是自己相當尊敬的上司,又是遭受了無可避免的意外狀況,姍蒂娜自然不會推辭。
但有一件事她不能理解。
「在下明白了。可是…您不陪在阿爾伯特先生身邊,這樣好嗎?」
把看護工作交給她,這點她沒意見。但亞力明明可以待在同個房間陪阿爾伯特,而不是請管理員另外幫他準備房間。
「不…我想…他應該暫時不會想看到我…」
亞力知道姍蒂娜指的是什麼,他不是第一次被指責沒有好好照顧「他的Omega」。
「……?恕我失禮,沒有哪個Omega會不想在這時候見到自己的Alpha…」
「他的名字叫阿爾伯特,不是『誰的Omega』!」
比平時低沉一分的聲音讓姍蒂娜打了個冷顫。
亞力平時的氣味都很溫和,溫和到讓人忘了他是個擁有一個龐大族群的Alpha。一旦有人忘的太徹底,亞力並不介意用憤怒來提醒所有人他是誰。
幸好亞力並不是真心想嚇唬姍蒂娜,帶有侵略性的訊息素稍縱即逝。
亞力嘆了口氣。和當年一樣,他知道他欠所有關心阿爾伯特的人一個解釋。
「我和阿爾伯特並不是伴侶關係,我想妳應該很清楚。」
「是…」
「阿爾伯特他…從小就是個聰明又獨立的孩子。」
靠坐在一旁的書桌上,在姍蒂娜眼中沒比自己大上幾歲的亞力很難得的,用長輩的語氣開始講古。
……所以亞力團長的年紀真的比阿爾伯特先生大?
雖然之前就有聽過關於「詛咒」的傳聞,但姍蒂娜直到現在才產生了那麼點實感。
「他也如我所預料的,成了優秀的大人。優秀到我不配擁有他的程度。」
對於阿爾伯特,來自各方的挖角從未間斷過。甚至早從他還是個學生時就開始了。跟波爾森貴族、海倫尼西亞富商所拿出的高官厚祿比起來,亞力能夠拿來綁住阿爾伯特的,只有一份恩情與一個願景。
阿爾伯特沒有說過想走。他甚至沒有拿這點來與亞力討價還價,從來沒有。
但每每在亞力做出一些任性的行為,阿爾伯特邊替他善後一邊叨嚷著「身為團長你怎麼可以如何如何…」或「身為領導者你應該如何如何…」時,亞力就覺得自己離阿爾伯特理想的——他配得的那種上司遠一分。
甚至,離阿爾伯特會喜歡配偶類型更遠一分。
「我標記他,因為那是讓他能夠上學的唯一方法。他小時候是對我抱持著一些憧憬啦可是…」那份在亞力眼中只是雛鳥情節的單純戀慕,已經被他親手擊碎。
「現在的我只是個老替他惹麻煩的混蛋上司,他不可能喜歡我,至少不是可以互相傾訴心意的那種。」
『原來你有自覺啊?』這個念頭很失禮的在姍蒂娜腦中一閃而過。
「可是 我卻 他媽的 幹了他,沒有比這更能令他噁心的事了吧?」
訊息素造成的興奮感消失後,阿爾伯特在床上溫順又卑微的姿態只讓他感到痛心。他不知道阿爾伯特清醒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失態,以及失態最大成因的自己。
姍蒂娜試著消化亞力的自白,老實說,這個在她眼中腦袋空空的團長居然如此為阿爾伯特著想,確實讓她有點感動。可是…阿爾伯特先生對團長的好感度有這麼低嗎?
她尊敬團長的程度遠遠低於阿爾伯特,但她若敢在阿爾伯特面前表現出來,都會被嚴正提醒自己應該效忠的主子是誰。
當然這解釋不了什麼,凡事公私分明的阿爾伯特可能只是在維護團內的次序。但就她對阿爾伯特的觀察,以及從過去她與阿爾伯特的對話看來,總覺得…哪裡…
「應該…不至於吧?在下覺得阿爾伯特先生…相當仰慕您啊…」
「嗯?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許吧,但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到蝨子一樣喔,總是恨不得把我掐死喔!」
那是因為您老翹班和犯傻吧?這個團到底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啊?
強忍住心中的吐槽,姍蒂娜並不認為自己會比當事人更了解他們彼此的關係,既然亞力如此說了,那就是她誤會了吧。
「抱歉…是在下多事了。在下立刻到阿爾伯特先生的房裡待命。」
「嗯,麻煩妳囉。」
阿爾伯特從混沌與朦朧中,慢慢的將意識拼湊回來。
空氣好冷。
波爾森的氣候與寒冷無緣,阿爾伯特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這種錯覺,是因為那個人的氣味不在。
發情期會消耗Omega極多能量,發情結束的Omega會進入一種虛弱的狀態,需要休息與補充大量營養。
此時的他們於身於心都相當脆弱,會傾向窩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並尋找著——尤其在他們被標記後——能夠保護照顧他們的Alpha的氣味。
亞力並沒有馬上離開他,阿爾伯特很清楚。
在剛結束後那段意識朦朧的期間——雖然他不清楚實際上發生的事,但他的身體被擦乾靜了、衣服和床單也換過了、亞力的氣味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安然入睡。
然而現在亞力的氣味稀薄到幾乎不存在。
他在哪裡?
為什麼他不在?
好可怕。
不,才不會,他媽該死的Omega本能。
阿爾伯特深呼吸,將一切的負面情緒都歸咎於生理因素,努力用理性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裡是貴族的公館,周圍都是自己人,這裡很安全。
而且亞力不會真的把自己單獨留下,一定有部下在外頭待命。
搖晃昏沉的腦袋,阿爾伯特靠著枕頭讓自己坐起。
「阿爾伯特先生?」女性的聲音。
大概是起身的動靜被聽見了,姍蒂娜從外面的房間快速走到他跟前。
「您醒了啊,吃得下東西嗎?我馬上請人準備。」不用等他開口,姍蒂娜從床頭的水瓶倒了一杯水端給阿爾伯特。
姍蒂娜是個細心幹練的人,做助手是如此,做看護也是如此。
阿爾伯特接過水,點了點頭。
「團長叫妳來的?」
「是的,團長要我剩下的行程都在這裡待命。」
姍蒂娜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常心,但她從未見過如此沮喪的阿爾伯特。
沒錯,沮喪。
她見過阿爾伯特生病、負傷、被諸多事物搞得焦頭爛額,但他永遠都能保持一副「事情都在掌握中」的自信神態,從未允許自己暴露一絲軟弱。
但此時就算阿爾伯特自認為已經調整好心態,在這位心思細膩且同為Omega的副官面前,來自生理與心理的負面狀態依舊出賣了他。
和團長上床真的有糟糕到讓阿爾伯特感到沮喪嗎?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您…還好嗎?」
「嗯。」平時就不說廢話的阿爾伯特,此時似乎更加的不愛說話。從兩人的態度中感覺到某種違和感,姍蒂娜決定試著套套上司的口風。
「要我去請團長過來嗎?」
「不用。」
阿爾伯特的情感內斂技能似乎完全降至谷底,否決的速度快到似乎在掩飾什麼。
「您…不想見到團長嗎?」
「…他不會想見到我。」
「咦!?」該不會…
看見姍蒂娜掩飾不住的驚訝臉色,盡管阿爾伯特不想多作解釋,但他不能讓屬下認為亞力是個會丟下自己Omega不管的混蛋Alpha。
「我對團長來說只是個軍師,不是可以更進一步的關係。臨行前我向他保證我的發情期不會造成問題,現在卻變成這樣,這是我的失誤。不需要再麻煩他更多了。」只要過了兩三天尷尬期亞力就會笑笑當作什麼事也沒有吧,阿爾伯特如此期望著。
「所以您並不是討厭和團長發生關係?」
姍蒂娜幾乎是反射性的問出口,然後隨即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誤。阿爾伯特應該很討厭被觸及私人問題,但這問題她真的很想問,非常想!
幸好阿爾伯特沒有斥責她,只是挑起一邊眉毛擺出一種「妳這問題是打哪來的?」的表情。
「我沒有討厭的立場和理由吧?」
果然!不可置信的感覺在姍蒂娜腦中爆炸。
這兩人搞毛啊!她在看什麼廉價愛情喜劇嗎!?都幾十年的交情了還在那邊玩什麼互相誤會的遊戲!!
「沒事就下去吧。」
「是……。」
不想再閒聊的阿爾伯特下了逐客令。姍蒂娜強壓心中的波濤洶湧,緊接而來的是一陣脫力感。
她剛才的問題已經幾乎觸及阿爾伯特的底線,不可能再針對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了。面對兩位上司的感情問題,姍蒂娜於情於理都沒有置喙的空間。
對此,姍蒂娜下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我什麼也不知道。』然離開房間去替阿爾伯特張羅餐點。
第四天早晨,荒鷲的成員們整頓馬車準備離開波爾森。看著搬運行李的部下們,亞力深呼吸一口氣。
該來的還是要來。
這幾天是亞力預留給自己的觀光時間,每天早出晚歸卻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別跟阿爾伯特遇上。
但他不可能永遠躲著阿爾伯特,更何況他們坐的可是同一輛馬車。
終於,阿爾伯特結束了與宅邸負責人的公關寒暄,朝亞力的方向走去。
『阿爾還是穿著那件黑外袍呢,他到底準備了多少備用外袍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就在阿爾伯特走到距離亞力三步之遙,不打招呼不行的時候,亞力終於開口了。
「以…喲!呃…你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您的關心。」
沒有皺眉,不是挖苦,阿爾伯特用平淡的語氣對亞力微微低頭行禮。
亞力本來就很僵硬的笑容應聲崩落。
他寧願阿爾伯特惡狠狠地瞪著他,對著他叫罵,就像他過去做了蠢事後那樣。
「你…沒有其他想說的話嗎?」
阿爾伯特感到疑惑。他應該說什麼?
這次事態毫無疑問是他的失誤。亞力問他「沒問題嗎?」,而他回答「沒問題。」他背叛了自己說出的「沒問題」,這對要求自己比他人更嚴苛的阿爾伯特來說是無比嚴重的失態,但他沒想到亞力會真的拿這點來譴責他。
但失敗就是失敗,阿爾伯特絕不替自己找任何藉口。
「這是我的失誤。造成您的困擾真的非常抱歉。」
然而這句誠心誠意的道歉聽在亞力耳中卻不是那樣。
有禮而生疏——就像那天一樣。
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一股憤怒與焦慮在亞力心中竄升。
他覺得阿爾伯特正在遠離他。
過去他忍住了,但現在…最初與亞力一同打拼的夥伴不是離散就是凋零的現在,他無法再忍受失去任何一人,尤其是阿爾。
「夠了!」無法遏制的,亞力對著阿爾伯特大吼。「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啊!」
阿爾伯特顫抖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已經堅強到足以抵抗任何Alpha的威嚇,但眼前這人——這位擁有他的Alpha顯然是例外。尤其亞力過去從未用如此態度對他。
「您到底…在說麼什麼?我沒有不滿的理由…」前所未有的,阿爾伯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用缺乏自信的虛弱語氣回答。
「我說夠了!那種語氣,你把我當作什麼?波爾森的貴族大老爺嗎?」明知對阿爾伯特發脾氣根本還毫無建設性,但亞力從來不是個情感內斂的人,更何況以往迫使他冷靜的抑制器正是此時令他發飆的主因。
「不可能沒有不滿吧?你給我說出來啊!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忍住!是我不該對你做那種事情!!」亞力揪住阿爾伯特的領子吼著,想從阿爾伯特那邊擠出一點情緒,一點阿爾還願意與他坦誠相對的證明。
所有人——在旁收拾搬運行李的團員、姍蒂娜、都傻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並不清楚兩人在爭執什麼,但以往只有阿爾伯特對亞力大吼的分,現在亞力居然對阿爾伯特發怒,這可是足以動搖「荒鷲」根基的嚴重事態!
阿爾伯特也傻了,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意義上的。
他自認為比任何人都了解亞力,但此時亞力的話卻完全令他不明所以。
若要讓亞力的反應成立,就得推翻以往的假設。
有可能嗎?
推翻他從小認定的事實,亞力刻意疏遠的態度並非因為討厭擁抱他,而是…
真的有可能嗎?
「我……」
「不要用那種態度對我…拜託你…」那是亞力最恐懼的,用生份的語調,將兩人的關係與溝通餘地嘎然截斷。
極其稀有的,阿爾伯特慌亂了。
該說什麼?該如何表達?
亞力已經認定自己在刻意疏遠他,任何場面話都是行不通的。
亞力在向他乞求真心,他也只能以真心回應。既使阿爾伯特覺得現在實在不是個好場合。
「我…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無法流暢言語的感覺了,說心裡話一直不是他的長項。
「我不只想成為您的軍師,我還想…成為您的Omega。但我以為您…不這麼想。」他沒有拒絕亞力的理由,從來沒有。
遲來許久的告白讓亞力瞪大了雙眼。
停滯的時間沒有持續很久。亞力的回應方式一如既往的直白,他鬆開了阿爾伯特的衣領,轉而捧起他的臉狠狠的吻了上去。
溼潤的觸感與屬於亞力的氣味襲向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花了長達三秒的時間才終於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長年沉埋的情感終於得到了回應,澎湃的情感滿溢著阿爾伯特的胸口。
無法抑止的,他生澀的回應了亞力的吻,
然後一拳揍在亞力的肚子上。
「呃噗!」
「您在幹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場合嗎?!」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還是眾多部下甚至路人面前!
但比起亞力吻他,阿爾伯特更羞恥於自己居然有那麼幾秒,深陷在亞力的吻裡無法自拔。
遭受突如其來的攻擊,亞力彎下腰倒退了三步,然後發出了爽朗的爆笑聲。
阿爾伯特也笑了。
笑他們自身的愚蠢,笑他們錯過的時間,以及終於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喜悅。
至於周遭團員的驚恐、疑惑、不解,他們已經無暇去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