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殤待月
──蝶一生都在尋找與他相稱的美,於是他愛上了型態不定的月…… 夜幕中,一葉扁舟載浮載沉,緩緩滑行於幽暗無際的黑色水面。 舟上的人並不多,只有三位。但小舟卻被壓的喘不過氣,彷彿就要沉沒在這潭深遂的黑暗中。 壓垮它的,是愁。 以蝶為名的男子,輕輕順著懷中女子深紅的髮絲。那是他最愛的顏色,如血一般的艷紅。 ──聽見了嗎?阿月仔,在我蝴蝶的眼中,只有你是最美的。 是什麼時候,他戀上了這抹令他一頭栽入其中,令他朝思暮想,即使空費十八年等待依然無悔的紅? 好像…是那一天吧。 他們的初遇,是在花前月下,斷垣殘壁,血腥所舖就的死鬥中。 「你想跟他們一起死嗎?」 女子的語氣冰冷高傲。衣衫盡被他人的鮮血所渲染。那是蝶所見過,最令他目眩神迷的色彩。 也許從他目睹那女子身影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注定被這血色構築的女人站駐,不再留有任何空缺。 「嗯…不想。只是要殺的對象竟然先被人家殺掉,有損我的眉角。」 這位接了十三蝴蝶陣卻未傷分毫的女子引起了蝴蝶君莫大的興趣。又再度攀言道: 「不過呢…相逢便是有緣。在下陰川蝴蝶君,敢問姑娘芳名?」 一撥傲人的金色長髮,出道至今,什麼國色天香、傾城佳人無不因這個小動作而敗在蝴蝶君的西裝褲下。 不過…此刻他顯然是遇到了那唯一一個例外。對蝴蝶君來說,「例外」兩字彷彿是為了她而存在。 女子挑眉,稱一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為姑娘,想必調侃多於禮貌。冷哼一聲,她道: 「對昆蟲報名號,未免有失格調。」 蝴蝶君英挺冷俊的外表瞬間崩解,這句話可比十三蝴蝶陣無功而返更令他顏面掃地。 北域赫赫有名的殺手頓時成了不知所措的小男人,對自己名號的驕傲自信因為陌生女子的一句話而消失無蹤。 見蝴蝶君那張呆若木雞的臉,女子輕笑了一下,身影煞時掩埋於重重暮色之中所留下的五個字,阻止了蝴蝶君提起欲追的腳步。 「黃泉贖夜姬。」 ──蝶撲翅逐月,為了遙不可及的幸福而追。高掛的月是否也想醉,希冀有人為自己的孤獨而捶憐。 夜太深,深到看不清懷中人兒的容顏。蝴蝶君抬頭想覓得一絲光線,但月亮卻被晦暗的雲靄重重遮蔽,隱沒不見蹤影。 對了…她是從何時開始自稱月的呢? 「黃泉贖夜姬將永遠消失於武林。」一個秋楓瑟瑟的月圓之夜,女子堅定的說。 「戒殺就戒殺,何必連名號都改呢?看我們一個陰川、一個黃泉多搭配啊。」 蝴蝶君撥撥手中的琴,閒適的說。卻被女子投以白眼。 「為什麼我的名字非得和你家湊在一塊不可?」 「厄…好吧好吧,不湊就不湊。那妳想叫什麼?」 面對蝴蝶君的問題,女子沉默許久。眼前的景色就像他們初遇那晚一樣,明月照耀著滿地的鮮紅。 但這紅,不再是黏膩充滿腥味的鮮血,而是隨風飄逝,演奏著秋聲之色的楓紅。而這月…… 對了,傳說月是代表美滿、完全之意。就這樣吧。 「月。」 「嗯?」 「喚吾丹楓公孫月。」女子說。 雙手染血,締造無數破碎的自己,現在才來祈求自己的生命圓滿無缺。會不會太過癡心妄想,太過可笑? 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這麼祈求著。 現在的她有了想守護的東西──她的兄弟們──還有那隻不懂分寸的笨蝶。 就讓她祈求吧。 但願她的隱沒,能帶給自己所愛之人的完全,不被江湖的波濤侵蝕破碎。 即使那個破碎的…終將是自己。 ──月終究被黑暗禁梏著光輝,於是他愛上了自由飛翔的蝶 夜依然漆黑。 以月為名的女子眼瞼緊閉,安穩的躺臥在自己所深愛──那位不願相信月已西墜的男子懷中。 臉上只有安祥與沉靜。 沒有人知道殞落的星辰都做著什麼樣的夢境。自然也沒有人知道,此時的公孫月會有多麼的不甘心。 好不容易才有了追求幸福的勇氣,所想要的未來…竟在即將求得的那一刻破碎消失。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熟悉的畫面不知怎麼的悄悄飄進了公孫月的腦海。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卻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 「為咱們的兄弟情義乾一杯!!」 三哥還是一個樣,喝酒從不用酒杯,罈子捧了就往嘴裡灌,喝進嘴裡的和灑在外頭的差不多份量。難怪章袤五弟從來不肯坐在三哥旁邊。 「為了我們兄弟的事業!」大哥大概喝的有些多了,竟跟著三哥一起舉著酒杯嚷了起來。 公孫月總喜歡正對著觀察地理司喝酒的樣子。在她的想法裡…用凹下去的五官喝酒應該是有些難度的…。 「咱們兄弟五人難得聚聚,可惜我不能待太晚,紅葉會擔心的。」再來就是對金銀兩色有莫名愛好的二哥。 誰看的出來這個眉毛鬍子長個七橫八豎的老伯竟然是個超級愛家顧家疼老婆的新好男人? 閒聊的時候竟然三句不離老婆。 「說到新好男人,四姐那裡不是也有一個?」章袤五弟還是不改其斯文儒雅…應該說用溫文儒雅的臉講冷笑話的本性。 什麼新好男人?那是蟲、蟲吧?長六隻腳在地上爬天上飄的那種。 「噗哈哈哈!某人聽到這句話可要哭囉。」五弟…不是四姐要說你,若你再繼續說下去別怪四姐我不客氣! 「男人?四妹啊,妳嫁人啦?怎麼不跟兄弟們說一聲,太不夠意思啦!」 三哥你真的醉了…你哪隻耳朵聽見我嫁人啦! 「荒謬,四妹可是女中豪傑,怎麼可能隨便嫁人呢?」嗯嗯…還是大哥說話有條理…。 「要嘛也是人家入贅。」 …………………………………。 框啷!! 「阿…阿月翻桌啦~!」 「喂!四姐,冷靜啊!!」 「四…四妹……有話好說……。」 「…………………。」 吵鬧的聲音漸漸遠去。是啊…應該是這樣的吧?這才是我們兄弟的原本模樣吧? 畫面開始變的模糊零碎,過往的一幕幕漂過她的眼前。 這就是人家說,死前的人生跑馬燈嗎?怎麼她的跑馬燈來的似乎慢了些,也模糊了些。耳邊聽見的盡是些杳雜無序的聲音。 漸漸的,她發現眼前零碎的畫面都有些共通點。 紅。 一抹鮮豔炫目,讓她無比熟悉的紅。 耳邊的聲音開始清晰了。 她想看,想看清那抹紅色究竟是什麼。是誰在喚著她。對,耳邊那窸窸窣窣的聲響所喚的都是同一個名字。 ……月…… ……阿月…… ……孫… …公…月……… ………仔 …月…… 思緒越來越清晰。 她定睛、凝神、然後……睜眼。 「然後啊…當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你娘就突然給我一個香吻。蝴蝶我的心可是一下從谷底飛到天堂去啦~~!」 「啊?」金色頭髮,一臉俊秀的男孩挑了挑眉,顯然是不太相信的樣子。 「蝴~蝶~君~~!!」毫無預警的,一張碟子直直飛向蝴蝶君的臉,蝴蝶君趕緊彎腰閃躲。 「你在跟小孩胡說八道些什麼?」公孫月從房裡走出來,手上碟子堆了七八片,大有蝴蝶君不給個圓滿的解釋就要把他的頭當靶扔的趨勢。 「唉呀~阿月仔不要害羞嘛~當然是講當初我們退隱時在船上的事啦!妳可知當時我的心有多痛,妳醒來後我的心有多喜啊~~。」蝴蝶君邊說邊往公孫月的身上黏了過去。 「應該的。」腳步遊移避開蝴蝶君,公孫月對男孩道: 「蝶兒,去洗洗手。還有叫一下無極姐姐,可以準備吃飯了。」 「喔!」 應了一聲,蝶兒臨走之前還回頭望了一下死纏爛打的蝴蝶君,與左閃又避不時來一下扇子攻擊的公孫月。是嘛,這才是爹娘的相處模式。娘主動親吻爹,怎麼可能嘛。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蝴蝶君不死心的再次賴上公孫月。 「我說阿月仔~」 「幹嘛?」 蝴蝶君指指自己的臉頰。 「什麼時候再來一個啊?」 「想的美,當時我只是睡昏頭了。還有,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醒來嗎?」 「啊?不是孤獨缺的招式效力過了嗎?」 「錯了。」公孫月微微一笑。 「因為我夢到有一隻媳婦臉的大蝴蝶不斷叫著我的名字,好吵。吵的我沒辦法睡覺。」 不知名山村的一棟小房子裡,蝶兒的腳步聲,無極的嘻笑聲,還有蝴蝶君哭喪著"誰是媳婦臉大蝴蝶"的叫嚷聲。 公孫月抬頭望向窗外夜晚的天空, 今夜的月,很圓。 |